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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哲学论文精品(七篇)

时间:2022-05-07 17:19:26

后现代哲学论文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1)

为适应这些社会变革以及思想变革,哲学研究也开始从纯思辨的角度转向了对一些社会生活的思考。因此,对现代性的批判成为当时哲学家所关注的重点。当然,众多后现代主义思想家都认识到他们的研究对于哲学发展的意义,但是他们的这一研究仍局限于现代以来社会变革的层面之上。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由于第二国际的分裂,各派研究者对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进行重新解释,也融入到了后现代主义思想中。

二、后现代主义概述

后现代主义之所以出现是由于现代性给人类社会带来一系列危机,因此受到思想家的批判,这在两次世界大战后的思想界尤为明显。即使是在当前这一和平年代,恐怖主义、贫困、环境污染等问题的出现仍使人怀疑现代性。因此,在对后现代主义进行说明之前,仍需要对现代性进行分析。

1.何为现代性

从“现代(modernus)”这一词说其,“现代”出现在公元5世纪基督教传教士的口中,他们利用这一词汇意在将当时的基督教社会同异教的罗马社会区别开来。因此,现代一词开始具有古今之间的差别和分裂,中间具有深刻的社会和文化根源。经过17世纪启蒙运动的洗礼,启蒙思想家所主张的自由、理性成为现代社会的特征。并且在这一时期,工业革命从欧洲开始发端,经过一段时期的变革,西方社会同东方社会的发展有着巨大的差别,并开始有了高低之分。西方被归为发达一方,因此他们文化思想中崇尚的理性、自由以及社会正在开展的工业化、科技革命成为现代性的基本内容,而东方国家则应当走上现代化这一道路。因此,现代性对应的则是传统社会秩序,并且在社会变革中充当着理性化的角色。并且启蒙运动以来的社会变革以及文化传统都将这现代性这一名词中得到正名。这一变革最为突出的英国工业革命和欧美激烈的资本主义革命,尤其是法国大革命,其对欧洲传统的破坏无与伦比,对现代思想的传播发力尤甚。

2.后现代主义的特征

后现代主义具有批评性的理论特征,这一派别内的思想家对德里达所提出的“反在场的形而上学”以及“反逻各斯中心主义”都持肯定态度。并且后现代性还反对统一性,并指出统一性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宗教战争就是追求思想统一性而引发的人类灾难。在表面上看,多数人认为后现代主义主张打倒一切,被认为是“大批判”。但是我们必须要对此进行说明,批评不能代表一切,后现代所要打倒的对象应当限于依靠人类所谓理性所建立的一些霸权。对这些霸权进行打击的武器则是解构主义,通过对西方传统文化解构内涵的重新思考,得出以往研究的形而上学存在着将“在场”理解为“存在”的问题。这一问题促使哲学史上的一些研究充当着隐喻的作用,正好说明人类认识过程的一大方面。

三、马克思主义同后现代主义思想相互融合

1.马克思主义中的后现代性

同后现代主义有所不同的是,马克思主义对现代性的一些成就做出了总结,尤其是在生产力方面。但是更多的是对后现代主义的借鉴,马克思的研究深刻的揭露了现代性的一些问题。他揭露了在资本的影响影响下,人是如何的被异化而处于不断虚无的状态。这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及《资本论》中所论证。在这里,马克思根据人类生活的多样性以及丰富性来批判这一异化状态,并且将这一异化的根本原因归咎于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体制。因此,他主张用实践性的哲学以及无产阶级革命来资本主义造成的现代性的一切问题,包括思想观念和生产关系层面。对现代性的批判在马克思关于“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关系的论述上尤为彻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为革命者和当局者所各自接受。革命者则主张用暴力革命去终结这一黑暗的社会现状,但他们却犯下一个错误:他们仅仅把革命当成社会变革的结束,没能意识到革命成功只是社会变革的开端,这为后现代主义批判已久。改良者则根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这一批判制定相应的改良措施,力图以福利社会来摆正被异化的心态。显然,但这两者仍不足以转变传统的社会秩序。马克思自己也认识到这一问题,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就流露出这一想法,他认为即使是社会主义社会仍存在着资源匮乏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实际上仍建立在对不平等的默认之上。

2.后现代主义思潮的马克思主义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2)

一、当代西方哲学变革的动因

哲学就其本身而言,具有反思和批判的本质和精神。正是由于这种特质致使在西方哲学发展的内部发生着重大的变革。这种精神也是西方哲学发展的不竭动力。以法国哲学为例,当代法国哲学所表现的批判精神,具有明显的时代特点:首先,就批判的动力而言,它不仅是对尼采、海德格尔的批判精神的总和和延续,又是对他们的超越,比如福柯对尼采的批判、德里达对海德格尔的批判;其次,就批判的性质而言,它是一种彻底的反思性理论重建活动,批判的是逾越一切既定事物和既定理论的边界,对以往一切历史的解构,重建的是一种多元、开放的理论,比如利奥塔的后现代知识理论;最后,就批判的对象而言,主要针对主体性原则,比如福柯的“主体的人死了”。总之,正是由于这种特有的反思和批判精神,使得西方哲学跨越重重困境,竭力寻求全新的出路。

二、超越语言转向和后现代转向

西方哲学的第二次转向(语言的转向),虽说给我们有所启发,但实际上并未真正解决西方哲学的困境与出路问题,它在某种意义上只不过是用“语言”取代了“心灵”,重新陷入了传统哲学的怪圈。这次转向本身存在并遗留下了一系列的难以解决的问题。以法国哲学为例,当代法国哲学集中地围绕语言问题进行争论得出:第一,深刻地揭露了语言本身的双重矛盾性质;第二,从能指与所指的封闭体系中解放出来,开启了一种开放性的视野;第三,创立了一种多元化的理论,为这一时期法国哲学的进展提供了基础。比如,新一代的法国哲学家试图根据新世纪的具体文化条件,创立一种以多元文化为基础的哲学思考模式;另外,后现代转向也为西方哲学开启了新的发展方向,但最终仍未摆脱类似的悖论,后现代主义在摧毁现代性的同时产生了诸多哲学问题。20世纪60、70年代,结构主义开始被后结构主义取代,由此在法国哲学中后结构主义开始占据着主导地位。在此之前,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提出了他者的概念,这可以说是对萨特等存在主义宣扬的个人主义的批判,而倡导的是一种利他主义的伦理学。这实际上拉开了法国后现代哲学的序幕。其中,以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和福科的后结构主义最为著名,除此之外,拉康把结构主义语言学模式同无意识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后结构主义的精神分析方法;另外,法国的巴尔特把结构主义语言学模式运用到文艺理论的研究中,形成了一种消融文本说。后结构主义可以说开启了法国后现代哲本文由收集整理

,因为它们不仅批判了结构主义,也批判了整个现代性哲学。除了后结构主义,在法国还有以利奥塔、德勒兹和鲍德里亚为代表的后现代哲学,利奥塔对元叙事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提出了小叙事;德勒兹提出了一种游牧政治,使得哲学走向边缘化;鲍德里亚对虚拟、仿真的分析,提出了内爆等概念。以上这些构成了法国后现代哲学的轮廓。当然,除了法国,在德国也早已开始了后现代哲学运动,最早可以推至尼采和海德格尔。他们突出地批判了传统形而上学,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德国哲学通向了后现代。其中,以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为代表的后现代哲学最为著名,他把解释学的方法运用到诸如政治、历史、经济、文化等不同领域,建立了一门新的学科哲学解释学。另外,在美国,随着实用主义在本土的兴起,逻辑主义和实用主义结合而兴起的逻辑实用主义,以罗蒂为代表的新实用主义开启了后哲学文化。有些学术著作也把英国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以及美国詹姆逊的后现代主义评论也当做是后现代哲学的内容。

无论是语言转向还是后现代转向,不能说是西方哲学的新出路,但它们给以后的哲学道路奠定了基础。那么,西方哲学的出路究竟在何方?也许这样的道路不是单一的,而是中西哲学、西马哲学之间相互融合、共同发展的漫长道路。“如果将来会有一种超越和取代现代哲学模式的新的哲学模式出现,那消解各种不同哲学倾向的对立、促进它们之间的交融的统一也许是通向它的最可行之路。”

20世纪末至21世纪以来,在美国,学者们纷纷发出讨论并得出要超越后现代主义的所谓“后后现代主义”的主张和倾向以及建设性后现代哲学的产生。随着解构性后现代哲学波及到美国,在美国本土兴起了一股全新的哲学思潮,它既不同于现代性思维模式又不同于解构性思维模式,我们统称之为建设性后现代哲学思潮。它的主要理论形态有以大卫一雷一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后现代哲学和以查伦一斯普瑞特奈克为代表的生态后现代哲学以及以朱迪-巴特勒为代表的后现代女性哲学等。这股思潮明显注意到解构性后现代哲学的悲观消极一面,对此加以超越,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哲学思维模式;当然,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一个全新表现形态,它的特点之一是对现代性的强烈批判。与解构性后现代哲学的区别在于:它是批判地继承了现代性,对待解构性后现代哲学也是如此。它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和曙光,让我们能够和乐观地对待西方哲学的发展趋势。它是一种充满生机活力和奋发向上的生态哲学,在一扫以前的低迷和消沉后,重新为我们的学术思想和生活带来了新鲜元素和全新的意义。建设性后现代哲学则在批判的同时,主张建立一个新的统一的世界观,是一种有机构成的世界观;其次,建设性后现代哲学的产生,是在吸收了其他流派的“养料”之后,又结合了美国本土的哲学,它是对过程哲学的一种改造,是以过程哲学为核心的。

(下转第142页)

(上接第140页) 21世纪初,法国哲学家更集中地探讨影响着世界未来命运的(1)全球化(2)现代科学技术革命以及(3)由此引申出来的重大问题。2001年12月,法国哲学会成立一百周年会上总结了当代法国哲学的研究成果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会议围绕(一)人与自然的关系;(二)人的思想的内在逻辑;(三)人的政治、经济、文化创造以及伦理道德行动;(四)宗教与科学的问题而展开。除此之外,还讨论了“这个世纪需要什么样的哲学”的现实问题。这些论题,大致与西方哲学界在最近十年的理论探讨主题相符合:(1)人文主义的重建;(2)语言与符号及其与当代知识的关系;(3)社会正义与自由平等的关系;(4)科学技术与自然、社会的关系;(5)文化多元化的可能性;(6)哲学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7)日常生活与哲学的生活化。在中国,2008年在浙江大学召开了当代西方哲学新进展的研讨会,会议围绕古典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现代与后现代、哲学与宗教、哲学与政治、哲学与科学、法国哲学研究、哲学与社会科学等主题进行了研讨。与会者一致认为,当代西方哲学在新的现实情境下出现了不少新的变化和进展,在关注西方哲学多元共存状态的基础上,更应该以灵活开放的姿态关注当代西方哲学的新进展,借鉴国外新的精神文化成果,来繁荣发展中国的社会科学。

三、走向“非哲学化”的道路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3)

以肖鹰之见,当代文学研究一直被两种先验预设所支配,其一是政治决定文学的一元预设,其二是主流文学/非主流文学或主流意识形态/民间文化形态的二元预设。前者自50年代始到90年代仍占主导地位,后者是90年代出现的新现象。

肖鹰着重分析了一度走红的二元预设的得失。他指出:"二元叙述重新发掘和披露了大量被忽略、压抑的作家、作品,提示充分考虑前30年文学的丰富性和差异性。这是值得注意的。但是当时的丰富性和差异性是否真正构成了主流与非主流二元对立?或主流意识形态与民间意识形态的二元对立呢?"肖鹰的回答是否定的。因为"这种二元划分和叙述模式,回避了一个基本问题:在前30年中,所谓非主流写作,或民间文化形态写作,是否超越或放弃了理想化的整体世界模式?因此,我认为,把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归入非主流写作,或认定赵树理的《锻炼锻炼》包含了一个与主流意识形态对峙的民间文化形态,是简化而不是深化了问题了。"换句话说,无论是主流还是非主流,是主流还是民间,前30年的写作都未超出"理想化的整体世界模式"的信念与构想,以及基于这种构想的政治对立态度,只不过各自的政治立场不同而已。因此,"超越具有深厚政治意识形态色彩的二元对立的观念已经成为发展当代文学史研究的共识。"

当代文学研究的意识形态化是一大顽症。这种有意无意出于某种政治立场和思维习惯的研究视野总是将复杂多变、相互渗透的当代文学现实预设为截然对立的两极,它认为所有的文学现象背后都潜藏着利益对抗和群体对抗,从而将一切文学现象都看作背后之意识形态对抗的曲折表征,因此,意识形态的文学分析逻辑内含着人为的思想暴力。而事实上,在意识形态对抗的差异背后可能有更深的同一,比如支配二元对立的"理想化的整体世界模式";在意识形态的同一之中也可能有深刻的差异,比如革命文学中的异端。要看到差异中的同一和同一中的差异便需要一种超越于意识形态视野的哲学之见,即要有肖鹰所谓的"哲学的自觉"。

当然,"哲学的自觉"在肖鹰那里还有更为深广的意涵,它涉及对文学性质的基本判断,即:文学是意识形态性的,还是哲学性的?回答是后者。

文学的哲学性表现为"哲学是文学的深层动机和元素,一切文学的创造归根结底是统一于哲学的;反之,文学是哲学最真实、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哲学的存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文学的存在"。一句话,哲学是文学的内核,文学是哲学的表现;或者说文学的内核是哲学性的,哲学的表现是文学性的。"因此,在中国当代文学史观的建构中,倡导哲学的自觉,以期在哲学与文学统一的深层来把握当代文学运动,是非常必要的。"

显然,肖鹰的判断综合了西方思想史上有关文学与哲学关系的古典论述和当代论述。这种综合的意图是深刻的,但也是含混的。其深刻在于,他试图超越西方思想对文学与哲学作分类理解带来的盲见,在沟通文学与哲学的基础上,使哲学成为进入文学内部的道路。然而,事情可能不这么简单,对"文学与哲学的统一"这一判断须作进一步的说明和历史性的清算,草草论之便作为整本书入思言述的基础会造成很多混乱。

我们知道,在西方思想史上,所谓"文学统一于哲学"不过是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哲学霸权之表现。文学统一于哲学大都是哲学强制而非自然事实。事实上,文学反抗哲学,文学的本质恰恰在哲学的眼界之外,是哲学强制文学所放弃的那些东西,比如文学对流变、另类、隐喻、个别、偶在、不确定等等的执迷与表达。至于"哲学统一于文学"也不过是尼采、德里达等人对哲学霸权的颠倒,后现代文学霸权的恣肆乃是其后果。

在我看来,文学与哲学的差异是取消不了的,任何形式的"统一"都可能以牺牲一方的独特性为代价。不过,差异不等于无交叉重叠的相关之处,文学与哲学的相遇不仅在德里达等人强调的语言修辞方面,更在于他们共同面对着人类生存的一系列基本问题,共同的问题处境将它们带到一起,故而能相互参照和启发。

就文学研究而言,哲学对人类生存之基本问题持续深入的思考,由之而积累的特殊思想框架、概念术语、推论方法和言述话语都可以被文学研究借用参考,但只能是借用参考而非"统一"。事实上肖鹰的"哲学的自觉"也没有将文学统一到哲学那里去,而是对哲学的借用参考。

肖鹰对哲学的借用参考是颇有创见和深度的,这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方面可谓空谷足音。肖鹰以哲学的概念语式从中国当代文学现象中抽象出五大悖论和三大核心问题,以此来指述中国当代文学所面临的基本问题域。这五大悖论是:个人与集体关系的悖论,自我与世界关系的悖论,存在与技术关系的悖论,欲望与身份关系的悖论,个人与历史关系的悖论;三大核心问题是:语言与意义的关系问题,个人与历史的关系问题,真实与可能的关系问题。显然,肖鹰的哲学抽象是有历史根据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对应然之"关系"和实然之"悖论"的辨证论述。在肖鹰看来,正是对应然之"关系"处理失当导致了历史性的实然之"悖论"。在肖鹰的论述中,反虚无主义的价值关切和反形而上学的历史性分析相互相成,从而入微地剖析了中国当代文学的问题结构。

不过,将当代文学的历史纳入如此高度抽象、整齐对等的哲学化构架加以论述也很危险,尤其当哲学话语已被意识形态霸权精心利用之后。哲学话语的高度抽象性具有高屋建瓴的优势,但也往往是意识形态掩盖其不可告人的现实动机的最佳伪装。因此,对文学的哲学化抽象至多只是一种策略性的入思言述导引,它导向的不是对抽象设置的哲学概念及其关系的确证而是对它的摧毁。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4)

在60和70年代,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经历了从逻辑主义向历史主义的转变,到本世纪末,又面临着第二次重大转变,即从历史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转变。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发生的这两次转变表明,不但科学主义已经趋于衰落,而且正在走向它的反面——非科学主义或反科学主义。于是,人们自然要问:难道这就是科学哲学的命运?换句话说,后现代主义是当今科学哲学的真正出路吗?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发生的这两次转变的实质是什么?本文试图循着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发展演变的思想脉络,在评析逻辑实证主义、历史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基础上,来回答上述问题。

1 逻辑实证主义:科学主义的兴起

在20年代后期,维也纳学派发表《科学的世界观:维也纳学派》这一宣言书,掀起了一场举世瞩目的“科学的哲学”运动。这场哲学运动有一个科学主义的强纲领,那就是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观和哲学观。

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观有两个基本点:

(1)强调真正的科学知识只有一种,那就是自然科学,除此之外,并不存在其它种类的科学。关于这一点,洪谦先生在《维也纳学派哲学》一书中说得很明白:“科学之为自然理论的体系,之为实际真理的系统,在原则上仅有一种,就是自然科学。”[1] 所谓精神科学根本不成其为基本科学,它只是“文化生活的体验方法”[2]。可见, 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或者说精神科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倘若确有精神科学存在的话,那么,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方法上而言,还是属于自然科学范围内的。维也纳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卡尔纳普主张一种物理主义的观点,他认为,“物理学语言是科学的普遍语言,这就是说:科学的任何领域内的语言可以保存原来的内容翻译成为物理学语言。因此可以作出这样的结论:科学是一个统一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之内并无在原则上不同的对象领域,因此自然科学与精神科学并不是分裂的。这就是统一科学的论点。”[3]

(2)强调科学是一种独特的文化, 科学与其它文化之间存在着一条截然分明的界线,可将经验证实原则作为区分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标准。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的视野里,科学与非科学文化分别对应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叫做认识世界,另一个叫做体验世界。科学以认识世界为对象,试图通过数学计算和经验证实的方法,建立起各种世界秩序的体系;而一切诗歌、艺术等非科学文化则以体验世界为目的,采用的则是丰富的想象与兴奋的情绪,追求一种身临其境、天人合一的境界。因此,他们认为,在科学与非科学文化之间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根本区别:①从性质上看,存在着知识与体验的区别。“知识是事实的证实的认识,体验是感觉的所与性的了解;知识是以形式构造为对象,体验则以主客观世界的一致为对象;知识是科学的基础,体验则是生活的方法。”[4] ②从依据上看,存在着事实与价值的区别。科学的依据是事实(或观察陈述),理论必须由事实来判决,如果理论与已知的事实完全一致,那么它将得到证实(或确认),如果理论与已知的事实相违背,那么就会遭到拒绝。因此,科学是客观的,与价值保持中立。相反,象伦理学、美学等非科学文化依据的则是价值陈述或价值判断。③从语言上看,存在着表述与表达的区别。科学的语言具有表述作用,它们表述的是经验事实,可以得到经验的证实或证伪,因而在认识上是有意义的。相反,各种非科学文化往往采用的是表达性语言,这种语言虽有表达个人感情和理想的作用,并能以此感染别人,但是并没有表述任何经验事实,因而在认识上是无意义的。

逻辑实证主义的哲学观是建立在上述科学观基础之上的。概括地讲,它们有三个要点:

(1)强调哲学是科学范围内的活动。 逻辑实证主义者不仅确定了哲学的性质,而且也规定了其活动范围。在他们看来,哲学不是一种学问,而是一种活动。哲学就其本质而言,不能与科学并列或超越科学,而是属于科学范围内的活动。一个哲学家若要建立他的“世界观”,则必须以科学的“世界图景”为根据。哲学不能从任意思辨中构建它的“世界观”,它必须从经验科学中得来。

(2)强调哲学只不过是科学的逻辑。 哲学的任务并不在于建立哲学命题,而是对科学作逻辑分析,使科学命题的意义精确化、明朗化。而自然科学(尤其是数学与物理学)所运用的逻辑的分析方法就是哲学的方法,要求概念明确,分析严密,观察精细和证据确凿。

(3)拒斥形而上学。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 形而上学不过是“概念的诗歌”,通过语言的逻辑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领域里的全部断言陈述全都是无意义的”[5]。所以,应当予以彻底清除。

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观和哲学观与当代西方科学哲学的兴衰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方面,在这样的科学观和哲学观驱动下,逻辑实证主义者不仅将科学主义的浪潮推到了历史的最高点,而且也将科学哲学带进了最繁荣辉煌的时期:类似于科学研究,科学哲学也成了一种智力追求,成为一门相当严密和精深的学科。在这个领域里,聚集着许多颇有才华的科学家和精通科学的哲学家,不少人毕生从事这一学科的研究。原因很简单:因为科学不仅是文化的中心,而且是唯一“有意义”的文化;而哲学的任务就是为了说明科学,因此,科学哲学也成了唯一“有意义”的哲学。

但是,另一方面,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观和哲学观也是科学哲学日后陷于困境的一个重要根源。这种科学观和哲学观存在着许多明显的缺陷:①只承认自然科学才是真正的科学,排斥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②用非历史的观点看待科学与非科学的界线,把它看成是凝固的、一成不变的;③将哲学限定为是科学范围内的活动,这种主张也经不起推敲。人们自然要问:为什么哲学不可以是道德范围内的活动,或艺术范围内的活动?④至于逻辑实证主义者所确定的哲学方法即逻辑分析的方法,对于科学哲学来说更是困难重重。事实上,人们最终发现光靠逻辑分析并不能说明科学理论的意义,更不能说明科学理论的历史发展。正是由于这些诸多的缺陷,逻辑实证主义这种“正统的”科学哲学既遭到外部人文主义者的有力抨击,又受到内部“非正统的”科学哲学即历史主义的严重挑战。

2 历史主义:科学主义的衰落

科学哲学从逻辑主义向历史主义的转变,对科学主义来说,是一次重大打击。与逻辑实证主义相对立,历史主义的科学观的基本点是:

(1)不但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 社会科学之间不存在明确的界线,而且甚至在科学与非科学之间也不存在明确的界线。用劳丹的话来说,叫做“分界问题的消逝”。理由是“习惯上被视为科学活动和信念都具有明显的认识异质性,这种异质性提醒我们注意,寻找分界标准的认识形式可能是无效的”。[6] 因为人们无法找到某种“认识的不变量”可以当做划界标准,因此,分界问题是一个虚假的问题。

(2)科学并不是价值中立的。 历史主义者十分注重对科学理论作整体的评价而不是单个理论的评价,他们把“范式”(库恩)、“研究纲领”(拉卡托斯)、“研究传统”(劳丹)或“背景理论”(费耶阿本德)这样的“大理论”当作分析科学的基本单元,强调“特定理论是更大的传统或‘大理论’的部分,而后者以往的成功或失败关系到特定理论在经验上能否妥善建立”。[7] 因此,在历史主义者看来, 科学的依据并不是(或不只是)经验事实,或者说除了经验事实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处于某个“大理论”核心代表该“大理论”的根本的价值观念或价值标准。劳丹甚至明确指出,科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解事实、探求真理,“科学在本质上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活动”。[8] 由此释可见,在关于科学的依据是事实还是价值的天平上,历史主义者似乎更倾向于价值而不是事实。

与上述科学观相适应,历史主义的哲学观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征:

(1)从哲学的性质来看, 历史主义者的活动已经大大超越了逻辑实证主义者所规定的自然科学的范围,涉及到历史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等广泛领域,有些哲学家又开始重视认识论和形而上学问题在理论评价中的作用。

(2)从哲学的任务来看, 逻辑实证主义者关心的是“科学的逻辑”,而历史主义者则关注的是科学的实际发展,试图建立历史的模型。

(3)从哲学的方法来看, 历史主义者主张一种与逻辑主义完全不同的历史方法论。他们认为,“理论如同人类社会和生物种群一样,是历史的实体。它们特殊的个体性(更不必说它们的理性评价)都要求一种深入的历史考察。这种考察的更广泛的意义在于它揭露了对理论进行的传统解释的缺陷”。[9]

显然,历史主义的科学观和哲学观把科学看作是人类历史的活动,强调科学与其它文化的联系,强调科学的时代性或历史性,强调科学活动中人们的价值取向及其作用,这些见解无疑是深刻的,是发人深思的。历史主义者所主张的历史方法论在本质上是辩证的,要比逻辑实证主义所主张的“科学的逻辑”宽阔得多。但是,历史主义者过分强调科学的价值性,甚至否定科学的真理性,也为相对主义和非理性主义敞开了大门。费耶阿本德就是从这里“告别理性”,走向后现代主义的。当然,可以说绝大多数历史主义者还都是理性主义者,他们中有许多人(象拉卡托斯、劳丹、夏皮尔等)毕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探寻科学进步和合理性的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科学哲学从逻辑主义转变到历史主义,不仅对科学主义是一种强有力的遏制,而且对科学哲学学科本身也构成巨大的威胁。原因有两个:第一,自然科学的地位已经明显下降,因此,科学哲学也失去了往日的辉煌;第二,历史主义者强调科学的历史和实践,甚至将理论的基本点移到了科学史、科学社会学或科学心理学那里,这样一来,似乎科学哲学失去了作为专门学科的资格。

然而,我们也应当看到,尽管历史主义者竭力倡导历史方法论,但从整体上来说他们的哲学并没有完全摆脱分析哲学的基本框架,科学主义的色彩依然很浓。他们对科学哲学中的许多问题(包括典型的历史问题),所采用的方法并不是真正的历史的方法,而依然是抽象的逻辑分析的方法。例如,库恩对科学进步问题的阐述只是停留在对“范式”概念的抽象的分析上,并没有进一步深入探寻和考察“范式”背后的社会历史条件和人类自身进步等诸多因素。而劳丹对真理问题的否定,所依据的只是对诸如“近似真理”、“指称”和“成功”这几个概念的逻辑分析,也并没有把真理问题真正看成是一个历史的问题。(参见[10],第五章)其实,历史主义的科学哲学陷入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片面夸大科学中的价值因素以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分析哲学与历史主义的冲突:分析哲学讲究的是数学式的严格的逻辑分析的方法,而历史主义的方法在本质上则是辩证的。

3 后现代主义:非科学主义的崛起

如果说历史主义使科学主义从此走向衰落的话,那么后现代主义的崛起则意味着科学主义将遭到毁灭。后现代主义者进一步发展了历史主义的科学哲学所蕴含的相对主义观点,提出了一种非科学主义的科学观。他们强调:

(1)科学只是许多意识形态中的一种, 并不比其它信念体系更客观、更合理。费耶阿本德明确指出:科学“是人所发展的许多思想形式之一,而且未必是最好的”,[11] 它与宗教、神话等等意识形态没有什么根本区别。“神话的发明者开创了文化,而理性主义者和科学家只是改变了文化,而且并非总是改得更好。”[12] 他认为,科学的优越性并不是研究和论证的结果,而是政治、制度甚至军事压力的结果。因此,“只要给非科学的意识形态、实践、理论和传统以公平的竞争机会,它们就可以成为有力的竞争对手,就可以揭露科学的重大缺点”。[13] 罗蒂也持类似的观点。他反对将科学与“合理性”、“客观性”和“真理”这样的概念搅在一起;而把神学、历史学和文学等等看作是“主观的”、“相对的”或“纯粹的意见”。在他看来,科学中并不存在其他人应当好好模仿的“方法”,也不存在非科学文化所值得期望的“硬性”的东西。在“有教养”这个意义上,非科学也都是(或可以成为)“理性学科”。罗蒂倡导一种“后哲学文化”:在这个文化中,“无论是牧师,还是物理学家,或是诗人,还是政党都不会被认为比别人更‘理性’、更‘科学’、更‘深刻’”。[14]

(2)科学不应当享有特殊的文化和社会地位, 反对科学沙文主义。罗蒂批判实证主义的文化,认为在其科学和“科学哲学”的观念中仍然保留了一个神。相反,“实用主义并不想把科学作为代替上帝的偶象。它认为科学只是一种文学,或者反过来说,认为文学艺术具有与科学研究同样的地位”。[15] 费耶阿本德更加反对所谓的科学沙文主义,强调必须重新审查我们对神话、宗教、魔术、巫术等等的态度,因为科学的目的并不比那些指导宗教共同体的生活的目的更为重要;强调科学“应与国家分离,正如宗教已与国家分离一样”,[16] 因为无论如何不需要用科学来限制一个自由社会成员的生活、思想和教育,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觉得最可接受的社会信念去生活。

与上述非科学主义的科学观相适应,后现代主义的哲学观也是非科学主义的,有以下几个特征:

(1)从哲学的性质来看, 如果说逻辑实证主义者把哲学看作是科学范围内的活动,那么,后现代主义者则完全走到了其反面,即把哲学看成是“非科学”范围内的活动。因为后现代主义者在批判分析哲学运动,批判自柏拉图以来的哲学传统,批判以认识为中心的文化,反对将哲学科学化,反对将科学作为文化的基础的同时,实际上已经提出了将哲学非科学化,将非科学作为文化基础的主张和要求。于是,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哲学只是“对我们人类迄今发明的各种谈话方式的利弊的比较研究”。[17] 它很象“文化批评”这样的东西。“现代西方的‘文学批评家’感到可以自由自在地评论任何东西。他是一个后哲学文化的全能知识分子的雏形,是一个放弃了对(大写的)哲学的要求的哲学家。”[18]

(2)从哲学的任务来看,后现代主义者在反基础主义、 反本质主义和反表象主义的背后,似乎试图揭示在科学、艺术和政治这类先前被认为是不同的领域之间的类似性,最终在“新实用主义”或“后哲学文化”等后现代主义的旗号下,将民主、文学、数学、物理、上帝和任何别的东西都统统关联并融合起来。当然,他们绝对反对用科学的观点去看待其它文化,而主张彻底抛弃认识论的框架,用艺术或政治的眼光来审视科学。于是,在他们那里,客观性和真理变成了纯粹的“主体间性”或“协同性”。

(3)从哲学的方法来看,提倡多元主义方法论。 用罗蒂的话来说,在后哲学文化中,哲学家们“没有任何特别的‘问题’需要解决,没有任何特别的‘方法’可以运用,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学科标准可以遵循,没有任何集体的自我形象可以作为‘专业’”。[19] 用费耶阿本德的话来说,叫做“怎么都行”。他特别强调在科学中应当保留“艺术创造的自由”,要利用一切思想和一切方法,包括理性主义者最瞧不起的思想和方法。甚至可以利用宗教、神话、外行人的观念或狂人呓语,去揭露科学中所预设的宇宙观和意识形态成分。

毫无疑问,后现代主义者强调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强调科学与其它文化的关联,反对纯粹用自然科学或认识论的观点来审视和评判别的文化,这些见解是有道理的。但是,他们用“主体间性”或“协同性”来代替客观性和真理性,断然否认科学与非科学的区别,将科学仅仅看作是一种意识形态,甚至主张科学应当与宗教、神话、巫术等等非科学意识形态“公平竞争”,这显然已经走到了非科学主义、非理性主义和相对主义的另一个极端。

后现代主义者在颠覆科学主义的同时,实际上也在颠覆整个科学哲学。如果说,从逻辑主义向历史主义转变,科学哲学已呈现衰落趋势的话,那么,从历史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转变,则意味着科学哲学将要走向终结。原因很简单:第一,在后现代主义的视野里,科学已经变得没有什么地位;第二,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科学哲学乃至从柏拉图以来以认识论为中心的哲学及其探讨的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第三,即使科学哲学依然存在的话,那也只是“文学批评家”们所干的事情。难怪费耶阿本德早就宣告:科学哲学是一门有伟大过去的学科。其实,这段话的真实含义是:科学哲学是一门没有未来的学科。[20]

4 结

通过上述对现代西方科学哲学中的科学观和哲学观及其演变的历史考察,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1)科学主义的兴衰与科学哲学的兴衰有着密切关系。 如果说是科学主义的浪潮促使科学哲学走向兴盛的话,那么,也正是科学主义最终导致科学哲学陷于困境,逐步趋于衰落。正如以上所分析的,甚至历史主义的科学哲学所面临的重大困难和问题,并不是来自历史主义本身,而是来自科学主义,即不恰当地使用逻辑分析的方法去解决历史性的问题。事实上,仅仅用“科学的逻辑”并不能解决历史性的问题,也不能解决科学与其它文化之间的关系问题。从这种意义上讲,历史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批判科学主义是有道理的。科学主义的确具有很强的狭隘性:他们只承认自然科学才是真正的科学,是唯一“有意义”的文化,排斥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强调用自然科学的观点、方法和标准,去审视和衡量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和其它一切文化,于是,在自然科学与逻辑的解剖刀下面,一切非自然科学的文化将变得毫无意义。

(2)后现代主义并不是科学哲学的真正出路。其实, 后现代主义者也并没有真正想要为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寻找一条出路。他们的哲学意图与其说是重建,倒不如说是解构。他们希望解构包括科学哲学在内的以认识论为中心的整个哲学传统,宣告“大写的哲学”的终结。但是,他们也犯了与科学主义者同样性质的错误:即完全站在科学之外,用非科学、非理性和非认识的观点去审视和批判科学。如果说科学主义者用科学家的观点、方法和标准去审视艺术、政治和其它一切文化不合情理的话,那么,反过来,非科学主义者用艺术家、政治家或神学家的观点、方法和标准去审视科学也不符合情理。因为无论如何,对于科学来说,科学家自己要比非科学家更有发言权,正象对于艺术来说,艺术家自己要比科学家更有发言权一样。因此,在这种意义上说,科学主义的科学哲学要比后现代主义高明得多。因为在逻辑实证主义那里,毕竟强调的是用科学的眼光来理解和研究科学哲学,而到了后现代主义那里,科学哲学竟变成了局外人所作的“文学批评”。

(3)当代西方科学哲学发生的这两次重大转变, 实质上只是科学哲学的重大主题的转换。如果抛开各种观点的偏狭性,我们不难发现,逻辑实证主义、历史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所揭示的科学哲学的主题是各不相同的。逻辑实证主义者所揭示的主题是如何理解当今时代的科学,历史主义者所关心的主题是如何理解科学的历史发展,而后现代主义者所强调的主题是如何理解科学与其它文化的相互关系。这三个主题虽然相互联系,但并不能相互替代。后现代主义的哲学意义在于突出强调了第三个主题的重要性,但是,当人们把目光转移到后现代主义的时候,应当注意,研究第二个主题和第三个主题的目的,正是为了更好地研究第一个主题,即更好地理解和研究当今时代的科学,从而促进科学的发展,而不是绕过或“解构”这个主题,否则,科学哲学将失去其最根本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2] [4] 洪谦:《维也纳学派哲学》,商务印书馆,1989,第131、132、27页。

[3] 洪谦主编:《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商务印书馆,1993,第490页。

[5] 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商务印书馆,1989,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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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9] l.劳丹:《历史方法论:一种立场和宣言》,载《自然科学哲学问题》,1986.4,第29、29~30页。

[8] l. laudan, progress and its problem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7, p.11.

[10] l. laudan, science and valu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4.

[11] p.feyerabend, against method, london, 1975, p.295.

[12] [13] [16] 费耶阿本德:《自由社会中的科学》,兰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第112、110、114页。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5)

关键词:西方哲学中国化;历史与逻辑;静态分层;动态更迭

作者简介:韩秋红,女,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西方哲学中国化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西方哲学中国化的历程与经验教训”,项目编号:12&ZD121

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6)04-0030-08

陈修斋教授曾指出:“既然今天仍旧甚至更加需要引进西方哲学,那么对于以往三百年或者至少一个半世纪以来引进西方哲学的历程进行一番回顾,总结其经验教训,探索其规律性,以做当前和今后引进工作的借鉴,就是很有必要,也是很有意义的事。这工作本来早就应该做了,可惜的是以往虽也有人在这方面尝试过,做过一些初步的或局部的工作,但在此以前还始终没有人来对西方哲学传入中国的过程,做过全面系统的考察,因而留下了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一块亟待填补的空白。”[1](P2-3)如今回过头对这段历史进行总结和反思,发现中国人研究西方哲学的主动意识越发明确,引进、学习和研究西方哲学的目的也越发明晰,实现了从开始时仅将西方哲学作为一种异质文化了解、学习,将其看作是西方哲学与中国文化的外在嫁接,到后来主动在传播、研究西方哲学的过程中打上中国人特有的思维特征、文化烙印,而将西方哲学转基因入中国本土文化,不断生成“中国的西方哲学”。这一转变从社会发展的静态分层来看,经过了“传统知识型”、“文化比较型”和“当代阐释型”三部曲;从社会发展的动态更迭来看,经过了将西方哲学看作“哲学史就是哲学”、“哲学史就是认识史”和“哲学史就是思维的创造史”的三跃迁。经过时空辩证法的共同作用,实现了从“西方哲学在中国”向“西方哲学中国化”的理论自觉。

一、改革开放前西方哲学中国化的静态呈现:传统知识型

西方哲学中国化呈现为一种“传统知识型”的传播和研究特征。“传统知识型”的特点在于将西方哲学看作类似自然科学一般的知识,对其进行知识化、模块化、结构化的认识。知识的特点是“是其所是”,内涵明晰、简单明了,讲求确定性、规范性,便于学习,所以对知识型科学的认识和传播只能够按照其本来所有的面貌力求原封不动地移植和描画,争取做到“形神兼具”、“形象逼真”。传统知识型的西方哲学研究本质上是将其看作一种异质文化,讲求“还原性”。以实现西方哲学“在”中国的空间移植。

如早期传教士传播和推广的西方哲学,自然是按照西方哲学的本来面目引入,希望通过对“原汁原味”的西方哲学的引介和传播,弘扬西方文化精神,实现文化入侵。“他们不只为了寻找财宝和权力,而且一心要传扬征服者先辈的西方基督教。他们传扬基督教的热情是狂热的。”[2](P173)例如,利玛窦就曾经说过:“我们耶稣会同人,依照本会成立的宗旨,梯山航海……做耶稣的勇兵,替他上阵作战,来征讨这崇拜偶像的中国。”[3](P1-2)由此可见,“传教士来华传教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中国皈依基督教,进而使中国成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4](P34)。自洋务运动到新中国成立前的西方哲学东渐,虽然某种程度上已开始与中国人救亡图存的客观实际相迎合,但是也正因为中国人有转变落后挨打局面的主观愿望,在向西方学习方面,也更加努力去描摹西方文化的“真精神”,力求以西方先进文化拯救中国传统文化,进而“师夷长技以制夷”。如魏源在《海国图志》中就曾经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同一御敌,而知其形与不知其形,厉害相百焉;同一款敌,而知其情与不知其情,厉害相百焉。”[5](P67)从而中国人本着了解西方、学习西方的目的,从西方引进技术、引进制度、到引介与传播西方哲学及西方文化,至少在扩充知识的层面上,使中国人更加了解世界;新中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前的一段时间,我国的西方哲学研究呈现出向苏联学习的一边倒情况,苏联哲学几乎成为我国西方哲学研究的“圣经”,甚至将西方哲学等同为苏联式的哲学,几无删改的“拿来主义”,将“还原西哲”推向极致。如1950年李立三翻译的《苏联哲学问题》一书中就引述日丹诺夫讲话中对西方哲学的批判:“把那些原来是黑暗势力和僧侣们所穿戴的破盔烂甲:梵蒂冈和人种论,搬了出来,――都搬出来当做武器。”[6](P29-30)也批判了现代西方哲学,认为“现代资产阶级已变成了反动阶级,因而它的哲学也和哲学理论以往发展的成就断绝了关系。这就决定了现代资产阶级哲学的基本内容和社会使命乃是为资本主义关系充当辩护者”[6](P14)。这种局面直到“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开展才得以转变。可以说,西方哲学东渐是一部对西方哲学知识进行引介与推广的历史,是按照西方哲学的“本来面目”试图不断“还原”和“回归”的历史。当然,任何外来的东西最初在他国、他地的发展大抵如此,当属正常。只不过我们是在比较的意义上对之加以总结与概括。

西方哲学中国化表征为一种知识性的特征和还原性的倾向,大致基于以下两个原因:首先,任何一种异质学问的引入,开始之初都要体现为一种知识性的引进。“用哲学语言表述,要认识一个事物,就是要把这个事物对象化,然后才有可能正确地认识它。”[4](P5)美国学者宾克莱在 《理想的冲突》一书中也提出:“一个人在对他能够委身的价值进行探索时,要遇到许多竞相争取他信从的理想,他若要使这种探索得到满足,就必须对各种理想有所了解。”[7](P1)即在引进知识初期,必然体现为对知识确定性、规范性的尊重。西方哲学的引进、传播和发展亦是如此,只有先对西方哲学史上的代表人物、代表观点、学派分类、思想特点都进行知识化、模块化的介绍和梳理,才能对整部哲学史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总体认识,并最终串联出一部逻辑严密、一以贯之的哲学史,因为“一部哲学史,虽然是史,但也必须是哲学”[8](P1)。西方哲学进入中国早期,便首先体现为一些知识点方面的介绍,人物史、学派史、断代史等成为日后进一步研究的基本素材和较为坚实的基础;其次,我们以一种知性思维和“如其所是”的态度对待西方哲学,还因为自洋务运动后西方哲学进入中国始,最初引进和接触的就是西方近代培根的思想。中国学者王韬先后写作《西学原始考》、《英人培根》等著作介绍培根。培根批判亚里士多德以来西方哲学始终惯用的逻辑推理法,认为科学研究应该从经验事实出发再抽象概括出原理,即提出了归纳法,对科学研究的方法进行革命。王韬认为,正是培根的新科学方法推动了西方科学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为“后二百五年之洪范”,因此我们进行科学研究也应该“实事求是,必考物以合理,不造理以合物”[9](P31)。这种“务在实事求是”的态度也被中国学者继承,用以改造中国以往的文风和学风。近代中国思想界的先驱郭嵩焘在去英国考察后,于1877年的《日记》中就写道:“英国讲求实学自毕尔庚(作者注:培根)始。”[10](P268)接着指出培根开启了西方格物致知的新方法,因而西方社会在认识自然规律、推动科学发展方面进展迅猛。有感于此,他沉痛谴责:“中国章句之儒,相习为虚骄无实之言,醉梦狂呼,顽然自至……中国之所以不能自振,岂不由是哉!”[10](P789)其实,中国语言讲求微言大义、意在言外,重体悟和觉解;而西方哲学重概念,讲逻辑,分条缕析,层层推进,易将事物的内涵和道理讲清楚,但也容易由于缺乏诗意而陷于抽象概念的王国。中西哲学思维方式、话语方式的不同不从优劣讨论可按相互借鉴对待。所以希望通过刚刚接触到的西方哲学来学习西方人概念式、规范化和重视逻辑推演的研究方式成为可能。这种尊重知识、重视科学的治学精神也被用于西方哲学的引进和研究本身,试图以一种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的方法对待西方哲学,旨在对哲学“材料”先充分占有再“归纳”,对其进行“白描”式的刻画,“务在实事求是”地“还原”西方哲学的本来面目。

二、改革开放后西方哲学中国化的静态分层:“文化比较型”和“当代阐释型”

随着改革开放和“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开展,国内学术界对学术研究所应秉持的态度和方法不断进行反思,从以往那种仅仅将西方哲学看作是“固化”状态的知识,转变为将西方哲学看作是一部活生生的、灵动变化的西方人思维能力发展的变迁史。这样,西方哲学史便不再只是一些生硬呆板的“人物”、“学派”、“原理”、“概念”、“命题”的集合体,而是表征着各个时期西方人对世界独到的理解方式和阐释方式。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所表达的观点:“哲学史,因此:简单的说,就是整个认识的历史。”[11](P399)一部西方哲学史,就是展现思维和存在关系的历史。因此,西方哲学史是最能够体现西方人个性化的思维特点、不同历史时期阶段化的文化品格和未来社会差异化的价值诉求的学问。这样,西方哲学史就由以往的“知识史”、“科学史”转变为“认识史”、“文化史”。我们研究西方哲学就是进一步实现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通晓思维的历史和成就”[12](P533),以一种更加科学和包容的态度吸纳一切优秀文化。甚至于正是因为有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对世界不同的认识和阐释方式,即不同的哲学样式,所以才会衍生出各时代、各地区、各民族不同的文化样式。所以,我们将这样的哲学研究称为“文化比较型”,在此意义上,20世纪后20年的西方哲学研究才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几代学者汇聚成一支重新引进、传播、发扬和反思西方哲学的生力军;中华外国哲学史学会和全国现代外国哲学学会等专业研究会纷纷召开;《哲学研究》、《哲学译丛》等刊物纷纷恢复或创刊;“西方哲学讨论会”等各种全国性或地方性的西方哲学讨论会纷纷举行;理论研究中出现了“萨特热”、“弗洛伊德热”、“尼采热”等热潮;另外,现象学、后现代主义、分析哲学和美国哲学等学派的研究也推向纵深。毫不夸张地说,20世纪后20年的西方哲学研究成果,无论是专著还是译著,论文还是译文,都远远超过了前面整个时期的总量。而且,此时中国学者研究西方哲学,已不再满足于单纯传播西方哲学的历史史料和对西方哲学史进行简单的线性勾画,而是在已占有相对较为丰富的史料的基础上,更加关注研究西方哲学史上思想家之间观点的比照,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比照,在古今对话和中西对话中互为参照系而加深彼此的认识。因此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西方哲学研究呈现为“文化比较型”的研究范式。

“文化比较型”的西方哲学研究得以开展与国际和国内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从国际环境看,新时期世界范围内普遍出现了跨文化研究的热潮,亨廷顿、斯宾格勒等人的思想被纷纷引介和翻译成多国语言,为人类认识世界提供了一种新的认识视角和解释原则,不同文化甚至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也逐渐获得认可;从国内环境来看,伴随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们对世界范围内现代化的发展路径和现代文明的不同走向及其原因的探究越发产生兴趣,在文化比照中进一步思考中国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和中国文化的合理建构模式。因此,“文化比较型”的哲学研究范式从以往单方面“直观”西方哲学转变为在不同坐标体系中重新认识和解释西方哲学。如果说“传统知识型”的西方哲学研究是从“正”面探究西方哲学“是什么”,那么“文化比较型”的西方哲学研究则是从它的“反”面,即中西哲学比较与对话中探究它“不是什么”;如果说西方哲学东渐时期,中国学者还渴求以一种“考古学”式的科学主义精神力求对西方哲学进行“复原”,追逐“原汁原味”的西方哲学,在哲学研究中更加强调研究客体的客观性,那么此时我国学者已开始有了研究过程中的主体意识,讲求的是主体与客体的对话,既包括古今对话――挖掘哲学史上各种哲学思想的当代价值,也包括中西对话――在对话中阐明各自的理论特质,还包括文本与读者对话――以研究者的思想解读文本的思想,实现思想间的互动与通达。由汪子嵩主持,范明生、陈村富和姚介厚参加编写的多卷本《希腊哲学史》就是这一转变的开启性代表。作者一方面对原著进行逐句、逐篇的考据,挖掘各篇著作之间的相互联系,而且对希腊哲学史进行断代史意义上的精雕细刻和通史意义上的古今互释,既有肯定性评价,又有否定性批判。同时,作者还主动吸纳古今中外研究希腊哲学的成果于一身,从宏观上推动了古代希腊哲学的认识与研究,“使西方学者感到以不通中文为恨”[4](P1006)。赵敦华在执笔由生主编的《西方哲学通史》第一卷时,也深感哲学研究要从以往那种“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研究中解脱出来,要既踏实地叙述史实,又对其进行客观评述。因此有学者评论它“资料翔实,视野广阔,持论公允,融学院式理论探讨性与教材的理论规范性于一体,超越了西方哲学史两种通行的写作范式,标志着我国西方哲学通史撰写在学术水准和方法论上的重要突破”[13]。另外,王淼洋与范明生写作的《东西哲学比较研究》、谢龙写作的《中西哲学与文化比较新论》等专门研究中西哲学比较的著作也都在这一时期问世。这些著作不再只局限于西方哲学本身,而是开始关注中西哲学的比较,在研究中渗透着研究者的独立思考和评判,彰显着西方哲学的中国化味道,并进一步影响着新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研究。

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的西方哲学中国化呈现出一轮新的发展态势。“中西哲学交流的历史告诉我们,今天谁也离不开谁,唯一的出路只能是以中国人的语言讲述世界的故事。”[14](P545)这就要求我们以一种人类性的视野和世界性的眼光重新看待西方哲学,在“大哲学”观的意义上推动哲学的新发展。所以,中国人逐渐生发出一种以中国人的文化血脉、思维方式和话语方式来阐释西方哲学的新认识。所谓“阐释”,就不同于以往的“还原”和“复制”,而是更加强调研究者的主体性,按照研究者的目的要求重新“创造”更具时代感和更符合中国人需要的新哲学。也就是说,以“中国人的眼光”看待和研究西方哲学,“这里说的中国人眼光,有特殊的含义,指的是一种文化意识和理论标准,它决定着我们观察问题的角度、解释模式和表达方式,以及选择素材和审视结论的价值取向”。[15](P13)近十几年的西方哲学研究,更加强调在中西哲学对话基础上的融通,在引介、反思基础上的“重构”,在交流互动基础上的“再造”,我们将这样的西方哲学研究方式称为“当代阐释型”。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国内哲学研究的重地纷纷推出一系列能够体现其独特思考的西方哲学史多卷本著作,诸多国内哲学研究的泰斗也都形成共识,推出一系列能够代表其观点的论文或著作,彰显了西方哲学中国化的新水准和新气象。

“当代阐释型”的西方哲学研究方式,在对西方哲学已占有相当容量的知识储备和对其哲学特质有相对明晰认识的基础上,中国人开始对已进入中国的西方哲学的地位、功能、性质进行再理解和再阐释,越来越带上中国人独特的理解方式、诠释方式,使“西方哲学在中国”为“西方哲学中国化”。用中国眼光和现实问题研究西方哲学,使西方哲学成为中国学界进行中国理论和问题研究不可或缺的“生活世界”。正如我们今天学习西方哲学,一方面将其注入当代中国哲学的思想理论之中,构筑富有兼容并包、宽容大气的哲学品格的当代中国哲学新形态,另一方面是为了通过对西方哲学的再认识、再诠释和再创造,在世界范围内彰显当代中国哲学的理论水平以及当代中国哲学发展的新气象。所以,新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研究,即“求异”也“求同”,追求中西哲学在对话基础上的融通以及西方哲学在中国大地上的新生长和再创造。中国学者对待西方哲学也不再只是“如其所是”的“白描”,而是根据中国人的理解方式和发展需要进行全新的“写意”,推动西方哲学真正实现“中国化”。

恩格斯说过:“在社会历史领域内进行活动的,是具有意识的、经过思虑或凭激情行动的、追求某种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没有自觉的意图,没有预期的目的的。”[16](247)新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中国化之所以会体现为“当代阐释型”的理论形态,一是西方哲学进入中国后在时空转化过程中,已逐渐融入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实现着自身的“基因改良”。二是伴随改革开放的不断行进,中国人越来越以一种开放的胸怀兼收并蓄,中国文化理论界能够延续和发展出具有独立意识、独立品格的自身文化,向世界宣传中国的文化世界和价值观。为此,我国的西方哲学研究越发重视对西方哲学在新形势下的再创造和再发展,从“西方哲学东渐”转变为“西方哲学中国化”,从“还原西哲”到“中西哲学融通”,创造与新时期发展相匹配的,融涵中西哲学智慧的当代中国哲学新形态。

三、从“哲学史就是哲学”、“哲学史就是认识史”向“哲学史就是思维的创造史”的动态更迭

从西方哲学进入中国大地开始,西方哲学作为一种新知识和新文化便不断地经受着中国人的辨识、接受、认同、融通,中国人以何种致思方向进行研究,便决定了西方哲学以何种面貌展现。而中国人在思考和解答这个问题时,恰好经历“哲学史就是哲学”、“哲学史就是人类认识史”、“哲学史就是思维的创造史”的“三跃迁”。

西方哲学在中国最初体现为“传统知识型”特征时,是具有历史合理性的。探其根源,大概黑格尔“哲学史就是哲学”的论断影响了当时中国学者对西方哲学的研究。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导言中曾提出:“哲学是理性的知识,它的发展史本身应当是合理的,哲学史本身就应当是哲学的。”[17](P13)意指哲学史“不可能是偶然事实堆砌的历史,而是那个唯一真理借助这些事实不断自我显现的历史,也是哲学自我发展的历史”[18]。这里的“唯一真理”是指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绝对精神,所以“哲学”是关于绝对精神的学问,而“哲学史”就是展示绝对精神自我运动、自我发展规律的历史,因此“哲学史就是哲学”。黄见德在《西方哲学东渐史》中进一步解释这句话:“哲学史是一种独特的历史,它不同于其他的科学史,比如生物学史,它本身并不是生物学。哲学史不同,它不仅展示哲学内容发展的外在的偶然事实,还要昭示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哲学内容本身。因此,哲学史本身就是哲学。”[4](P1237)在“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意义上理解西方哲学,就是强调“哲学”是“哲学史”内在的根据,它既是哲学史的源头活水,又是哲学史一以贯之亘古演变的逻各斯。所以在西方哲学中国化历史过程中,中国学者认为要先对西方哲学史上各个时期主要代表人物、代表观点等“哲学”材料进行一种前提性占有,掌握足够“多”时才能为日后的史学工作做好积淀。

“哲学史就是哲学”的认识方式实质上是一种本体论的思维方式。如同西方哲学史自身在其历史早期出现的本体论阶段一样,从存在论上说,将西方“哲学”的知识和素材看作是“实体”、“本体”一般的“客观存在”,这种实体式的、固化状的客观存在有其自身的存在样式和变化规律,西方哲学史就是对这个规律的展现;从认识论上说,体现为一种对象性的知性思维和符合论的真理观,抛开对研究主体思维能力的分析而直接对西方哲学史进行认知,追求认识的客观性;从方法论上说,讲求研究者对西方哲学史只能进行“如其所是”的描画,“务在实事求是”,希望“复原”出一个“是其所是”的“西方哲学”。所以在“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本体论思维方式指导下,很多类似“考古”的西方哲学史研究工作相继展开,“人物”、“典籍”、“文本”等考据、翻译等工作取得了诸多进展,在知识性引介方面达到了科学和客观,“确切、简洁、清通可读”[19](P304),易于理解、便于掌握。所以,本体论思维方式的最大特点是对象性思维,将哲学视为如科学知识一样的知识,以科学主义或实证主义的态度来对待哲学,哲学变成了某种“科学知识”的“历史”。因此,西方哲学被引介之时便是国人知晓之际。

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发展历程之所以会逐渐走上西方哲学中国化的道路,并逐渐呈现为“文化比较型”的特征,与思想领域开展的“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紧密相关。中国学者能够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原则看待西方哲学史,接受列宁在《哲学笔记》中表达的观点:“哲学史,因此:简单地说,就是整个认识的历史。”[11](P399)以“哲学史就是认识史”为原则研究西方哲学,西方哲学史体现为人类认识有规律的历史发展。认识的背后是主体的觉解和思想的植入。因此在“认识史”的意义上研究西方哲学,一方面要辨析清楚各个历史时期“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及其历史变化和规律,另一方面也要重视从思想性、文化性入手,探究哲学思想诞生背后的历史前提、时代背景、问题导向、理论蕴含和价值关怀,在历史的开荡中挖掘西方哲学史所表征的人类理性思维发育的历史和在社会的延展中捕捉西方哲学所深蕴的西方社会的时代问题和文化内涵。既然“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研究原则是对主体思想的肯定,那么这一时期的西方哲学史研究也在一定程度上开始肯定研究者对哲学史的解读。这样,西方哲学在中国人眼中就从“哲学史就是哲学”的“知识史”转变为“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文化史”。

这种转变如同西方哲学自身由古代本体论阶段向近代认识论阶段转变一样,如果说“‘认识论转向’是从古代哲学离开对人类认识活动的反省而追求世界统一性的本体论独断,转向对‘人的认识何以可能’的认识论反思”[20](P1),那么国内西方哲学研究的这次转换就是从以往抛开对人类思维能力发展水平的考察而单纯追求西方哲学知识的客观性,转向对人类思想和文化的发展史的觉醒。这是对西方哲学研究自身的“反躬自省”。“哲学史就是认识史”更加重视哲学家所面临的具体的历史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思想性价值,挖掘哲学史作为思想性的历史的内在逻辑机理,强调不同历史时期思想观点之间的前簇后拥、更新换代、常驻常新,以及中西方哲学差异所表征的文化差异。这种思想的觉解意味着不受前提性认识的束缚,能够以思想的反思性和批判性为前提,重新看待历史、建构体系,注重在西方哲学研究中注入研究者自身的思考和主体认识自身的二次建构。如果说以往“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思维方式单纯追求知识的客观性和确实性,那么“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思维方式则强调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强调研究者的思想对哲学史的改造;如果说以往“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思维方式侧重追求西方哲学的“如其所是”,那么“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思维方式则侧重追求西方哲学的“如其所不是”,从西方哲学展陈出来的知识结构中挖掘其背后深层次的思想逻辑及与中国哲学相比照而呈现的不同的文化内涵;如果说“哲学史就是哲学”的思维方式侧重科学主义的肯定性思维,那么“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思维方式则更加靠近哲学的否定性思维,以哲学思想的批判反思为否定的辩证法,将西方哲学看作哲学思想否定发展的历史过程,也将西方哲学研究看作是“思想”否定“存在”的过程,将西方哲学看作是一部否定之否定的具有内在超越性的文化史。当然,“哲学史就是认识史”的思维方式也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无论我们如何进行中西哲学的比较和对话,其实质都还是将西方哲学看作是一种异质文化。

21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中国化历程表现为“当代阐释型”的特征,是理论界进一步追问究竟该如何看待和研究西方哲学而做出的新调整。在此观点下的西方哲学研究,就是为了融西方哲学于自身的哲学发展之中,体现本民族理性思维的创造性活动,表达出自己关于哲学的独到理解和全新阐释,体现中国人自己的自由追求。也就是在“照着讲”、“接着讲”的基础上,还要“自己讲”[21],讲出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当代中国新哲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将21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中国化历程称为“当代阐释型”,表征着西方哲学中国化的理论自觉。

“自己讲”与西方哲学在现当代出现的语言学转向密切相关。在本体论方面,摒弃以往将西方哲学史看作是知识汇总或认识发展史的窠臼,而将西方哲学与人的生存境遇相联系,认为哲学以其特有的“概念”、“思想”为载体,阐释着对人类“精神故乡”和“安身立命之本”的终极关怀;在认识论方面,从以往的对象性认识转变为生成性认识,强调主客体的互动,主客体的互动过程就是创造思想的过程;在方法论方面,重视语言分析和意义阐释。哲学作为“创造性的学问”、“自由的思想”,也体现在它的语言上。正像德勒兹对“概念”的重视一样,哲学创造一组特有“概念”,并对其进行独到阐释,就是开创一种对世界的理解视角,也就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一种全新的向度。不同的哲学家以不同的“概念”表征不同的思想,同一“概念”在历史的不同时期,不同思想家的阐释也可能指代不同内容。这就是对哲学思想的不同理解,才有“接着讲”和“自己讲”的可能性和价值性。“正如人之存在的历史性一样,哲学作为人的本质的存在方式,必然表现为哲学史。因此,哲学史并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给定的僵死的历史,而是充满活力的不断生长的历史。”[22]黑格尔对语言的重视并身体力行地用本国语言努力阐释本民族的思想,海德格尔的“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以及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等,都表明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语言的创造就是思维的创造,思维的创造就是人类能力的发展。因此,在“哲学史就是思维的创造史”的理解中,我国的西方哲学中国化更加强调哲学创作者与哲学解读者的互动,强调哲学研究过程中思想和意义的创生,对意义性的阐释和再造变得更加自觉,“在知识、思想和意义的三位一体中重塑西方哲学”、“让西方哲学讲汉语”(邓晓芒语)成为一种新的召唤。因为,“哲学史就是思维的创造史”不仅是对哲学本身的发展,更是对人类生存空间性的扩增,体现了哲学“向上兼容”的本性和无限开拓的生命力。所以,以西方哲学中国化为致思方向,以中国人的文化背景、思维方式为理解西方哲学的思想前提,以中西哲学融通和构建当代中国新哲学为重新阐释西方哲学的价值旨趣,赋予西方哲学全新的生长点,是我们对西方哲学再创造的未来之路,是西方哲学中国化的发展之路。

参 考 文 献

[1] 陈修斋:《西方哲学东渐史》(1840―1949),长沙:武汉出版社,1991.

[2] 阿诺德・汤因比:《一个历史学家的宗教观》,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

[3] 裴化行:《利玛窦司铎与当代中国社会》(第一册),沧州:河北献县传教团理财书店,1937.

[4] 黄见德:《西方哲学东渐史》(上),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5] 魏源:《海国图志・原叙》,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

[6] 日丹诺夫:《在关于亚历山大洛夫〈欧洲哲学史〉一书讨论会上的发言》,上海:作家书屋,1950.

[7] 宾克莱:《理想的冲突》,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8] 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9] 王韬:《西学原始考》,载《西学辑存》,光绪庚寅刻本.

[10] 郭嵩焘:《郭嵩焘日记》(三),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11] 《列宁全集》(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1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13] 汪正龙:《对西方哲学史两种写作范式的超越――由〈西方哲学通史〉(第一卷)说起》,载《哲学研究》1998年第2期.

[14] 楼宇烈、张西平:《中外哲学交流史》,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15] 赵敦华:《西方哲学的中国式解读》,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

[16]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7]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8] 江怡:《如何理解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载《哲学分析》2010年第1期.

[19] 黄见德:《西方哲学的传入与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

[20] 韩秋红、庞立生、王艳华:《西方哲学的现代转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21] 张立文:《中国哲学:从“照着讲”、“接着讲”到“自己讲”》,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

[22] 丁立群:《一种生长的哲学史观》,载《哲学研究》2013年第12期.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6)

关键词: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阶段;基本特征

中国传统学术并无哲学之名,只有经学、子学、道学、理学、心学诸说。自本世纪初“哲学”一语由日本传入,(1)这一被当时的启蒙思想巨擘梁启超、王国维等定位为“宇宙人生根本之学”的学问,才在中国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在现代学术学科化意识的强力笼罩下,一方面西学如潮,大量的西方哲学家和他们的思想学说被渐次介绍到中国,为人们诵习研究,构成了本世纪中国人知识领域的一个重要层面。另一方面,在西方哲学模式的范型和导引下,现代学人依样画葫芦,不断挖掘和阐释中国古代的材料,建构起了“中国哲学”的历史;并且尝试会通二者,创造出中西合璧的现代体系。回顾这一百年“哲学在中国”或“中国的哲学”之历程,我们可以有不同的总结方式和分析入路,(2)叙事的话语和描述的境况也常常相去甚远。本文是试图以柯文(P.Cohen)所谓“中国中心观”(China-centeredapproach)的史学立场,[1]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峙,弥合中哲、西哲和马哲三者之间的分歧,将20世纪的中国哲学大略分为清末民初、新文化运动时期、三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后、八十年代以来等五个阶段,来分别概述其主要的成绩与特点。

一、

20世纪中国哲学的揭幕,是发生在维新变法失败、今文经学宣告破产、传统经学彻底解体的情况之下。此时,诸子学复兴,异端蜂起,大批去国东渡日本的学人努力追求新知识,把大量的西方学术介绍到国内,再加之上海新的文化环境、机制、物质条件等种种助缘,使得一时间西潮汹涌,新学大盛。具有西学背景的、作为现代学术体系之组成部分的“哲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中国人的视野当中,并成为新世纪中国学术所包含的重要内容之一。

晚清学术经历了考据学由盛渐衰的历程。伴随着汉学的衰落,经世致用之学复振,关注制度变革的今文经学崛起,具有思想解放先导作用的诸子学开始流行。正是在汉宋、今古文、经子三大争论和学风转换的过程之中,一步一步迎来了经学时代的结束。[2]康有为的今文经学同邵懿辰、戴望、王阖运、皮锡瑞等遵守经学的游戏规则(“家法”)、与古文家构成良性学术对垒的今文经学是完全不同的。他“喜以经术作政论”,“轻古经而重时政”,[3]以《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二书,掀起了一场离经叛道的颠覆性运动。梁启超在总结“其所及于思想界之影响”时,概括为四点。一是“汉学宋学,皆所吐弃”,为学术别辟新地;二是将孔子抽象化为一创造精神;三是彻底否定了儒家经典的神圣性,一切皆可怀疑批判;四是“夷孔子于诸子之列”,定于一尊的观念完全被打破。[4]可见康有为是经学时代的终结性人物,同时也是新学术的开山。康、梁,及谭嗣同,均是旧学营垒中冲杀出来、打破传统学术藩篱、试图将旧学新知和中外学问溶于一炉的思想先进。和今文家的“托古改制”不同,具有古文经学背景的晚清革命派,走的是复活古史、提振子学、高扬民族主义的“国粹”之路。章太炎在《谢本师》之?螅氪尘Х值姥镲穑坏廊逖В寮医蹈裼胫钭悠肓校医分敝缚鬃印F洹抖住贰ⅰ堵壑钭友А返任摹凹ざ住保源手以诘笔蔽蕹銎溆遥悼诵挛幕硕逼凇按虻箍准业辍钡南群印5笔钡慕窆帕郊遥吮碚弥钭印⑸媪苑鹧е猓倍晕餮б惭瞿奖钢痢U绿字脸僭凇陡嗬际以恰罚?893年)中已经引用西书来诠释诸子。1897年,他走出诂经精舍到上海参加维新活动之后,接触和吸收西学的天地更是洞开。随后两渡扶桑,新知大增。以诸子批儒、“激而诋孔”之时也是他学习西学最为勇猛精进之日。所以,从经学阵营中冲杀出来的晚清诸大师,一手复活了百家诸子,一手援引了外来的西学。

当然,对西学输入更为直截了当的是来自新学阵营的人物。清末渐次输入的西学在之后慢慢地系统化了,开始出现完整介绍西方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的客观性著述和引进这些学科的呼声,这就和戊戌前笼统地将西学称为格致之学、以与中学相区别有了根本的不同。纯西化的新学,可以避开以中学格义西学的尴尬,以及比较中西的过程中难免附会的无奈,而直截了当地将西方学术全盘引入。当时严复就表示,为“瘠愚”计,“惟求之能得,不暇问其中若西也,不必计其新若故也”,只要能“疗贫起弱”,“虽出于夷狄禽兽,犹将师之,等而上焉者无论已”。[5]清末,介绍和传播西方哲学的重要人物首推严复,这位被蔡元培等称之为“介绍西洋哲学至中国之第一人”的启蒙思想家,开启了西方哲学作为学科形态整体移植到中国的闸门。严译名著八种,关涉到社会哲学、法哲学,特别是逻辑学,这些对于中国人来说前所未闻的新知识,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被介绍进来,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除严复外,戊戌后的梁启超、章太炎,本世纪最初几年的王国维、蔡元培、马君武、李石曾等人亦是引介西方哲学的晓将。特别是王国维,因其学术兴趣转移,早年介绍西方哲学的业绩被其辉煌的史学、语?匝С删退冢苎У匚幌啾戎抡孟圆还弧G凹改辏煞鸪壬低痴淼摹锻豕苎姥畚募芬皇槌霭妫诱?4篇、20余万字的文献,我们不得不重新估量王国维的价值和贡献。[6]往后论说20世纪的中国哲学,王氏的行履与学术不能不是浓重的一笔。

二、

如果说清末民初的中国哲学尚能保持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格局,那么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则面目全非,经学、理学渐成为历史概念,退隐到思想之幕的背后,而西方哲学的观念、问题、方法和典范逐一进入到学术场景的中央,形成时代的焦点。“输入学理,再造文明”和“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成为当时一切哲学思考的前提和背景,无论是激烈反传统的,还是对传统尚有一丝温情的,在学术形态的根本转换方面并无二致。冯友兰先生说:“自本世纪初以来,他们重新审查、估价的对象,不仅有他们自己的过去的观念、理想,而且有西方的过去和现在的观念、理想。欧洲、亚洲各个伟大的心灵所曾提出的体系,现在都从新的角度,在新的光辉照耀下,加以观察和理解。随着哲学中新兴趣的兴起,老兴趣也复兴了。”[7]从实用主义、生命哲学,到实证主义、唯意志论,直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唯物论,这些19世纪在西方先后兴起的思想流派和学说也纷纷在中国复演了一遍。

缘于当时启蒙和救亡的特殊背景,不论是西哲的输入,还是旧学的翻新,无不关注于社会政治层面,而较少留意到真正的纯哲学问题(如本体论和知识论)。所以,用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非哲学化的社科术语来概括此一时期的哲学思潮最为恰切。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胡适,他将近代英美文化的主导性理念作了翻版和复制,开启了20世纪中国思想中的科学主义和实证论倾向之理路。胡适的哲学观念和方法均来自西方,对中国传统基本上是全盘打翻和重加改造,即以西方的哲学范式来评价和重述中国思想,改造中国的传统哲学乃至转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他的《先秦名学史》和《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具有学术典范转换的意义;特别是后者,堪称是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之作。蔡元培在哲学上的贡献虽不及胡适重要,但他的教育理念和出掌北大、令人崇敬的实践活动,实充当了自由主义之守护神的角色。陈独秀、等人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由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力主中国走俄国的道路,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实现无产阶级。正像杜维明教授所说的,陈、李痛感时艰,“把植根现代西方启蒙而又排斥欧美资本主义的马列思想带进中华大地。在五四时代,马列的革命理论只不过是百家争鸣的一种观点,而且其影响力还不能和自由主义同日而语,但在三四十年代,唯物主义、辩证法和阶级分析便成为知识界耳熟能详的概念。和陈独秀所提倡的社会主义能在中国哲学界大行其道,固然是客观情势所迫,但初机可贵,否则历史进程究竟如何极难设想”。[8]和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相比,保守主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更多地带有中国性。但仔细分析,不论是早期的东方文化派,还是较晚的学衡派、现代新儒家,他们的问题意识和致思背景无一不和西方思潮有关。张君劢对科学主义无限膨胀的忧思,实根植于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德国思想界,与其说是他面对中国情景想出来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受教于倭铿等人而带回来的问题。所以科玄论战绝不是地方性知识的话题,而是全球文明视野中的问题,它和西方的现代思潮是同步的。梁漱溟的比较文明话题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激起了长久的回响,他的文化类型说和模式论,可能是当时中国人找到的能抵御全盘西化的最为有效的理论武器。

透过鼎足而立的三大思潮之思想交锋的硝烟,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此期纯粹哲学之思考的果实是那样的模糊和不确定,以至于用哲学家的名号来称呼这些重要人物的时候总显得有些迟疑,不像叫他们思想家(或其他)时来得那么干脆。毁坏大于建设,引进多于自创,思想压倒学术,明显构成了这一时期中国哲学的基本特点。除了三大主潮之外,一些边缘领域的思想也颇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其中尤以南京支那内学院系统的居士佛学和释门新派领袖人物太虚法师的学说为重要。

三、

新文化运动时期摧枯拉朽般的思想风暴为新哲学体系的诞生扫清了道路,大力引进的西方哲学范式和各种思想也为中国哲学的新时代叙述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正是在经历了传统学术的解体和痛苦裂变、以及学术形态的彻底转换之后,中国哲学才迎来了它的新生,开始进入一个生机勃勃地创造时期。在三四十年代,先后诞生了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哲学体系,产生了一批学院化的专业哲学家,奠定了现代学科形态下中国哲学的基础——包括它的专业分类、叙事框架、话语方式,以及交流的办法和训练的途径等等。这些基本游戏规则的确立,使得哲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具有现代知识形态意义下的学问,进入到了大学的教育体制当中。同时,以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完成了具有中国气派的特殊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这一具有很强实践性品格的哲学学说,一旦融入到人民群众伟大的实践活动之中后,便焕发出了推动社会变革的惊人的力量,深刻地影响到了20世纪的中国,也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本世纪后半段中国哲学发展的道路。

在三四十年代创立自己学说体系的哲学家当中,熊十力、冯友兰、张东荪、金岳霖、贺麟这五位前辈成就显著,影响也最大。(3)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平章华梵、融通中西、跨越今古,将印度佛教之唯识学、中国传统之易学、宋明理学,以及西方哲学中的某些资源溶于一炉,创造出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但又不乏时代感的本体论学说,在现代哲坛中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他不仅被公认为是现代新儒学的大宗师,学脉宏大,承续者众;而且在国际哲学界享有盛誉,被视为是20世纪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哲学家之一。冯友兰的“新理学”以阐旧邦辅新命为志帜,努力从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血脉中发掘有永恒价值的思想亮点,将这些观念和想法用现代哲学的术语重新加以阐释,并试图运用逻辑的方法将这些资源建构成一个严密的体系。冯先生穷毕生精力,孜孜以求,先后撰写了三部《中国哲学史》,为这一学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作为中国哲学史家的突出地位和巨大影响是无人能比的。张东荪的“多元认识论”开了中国现代哲学知识论形态的先河,他的《新哲学论丛》和《认识论》等书,不但在西哲中移的历程当中发生过重要影响,而且在仿照西哲创立新哲学系统方面也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所以汤一介先?担骸按又泄执苎У姆⒄股峡矗哦ノ抟墒俏夜?0年代至40年代颇有影响的哲学家,他不仅努力把西方哲学介绍到中国,而且企图建立一新的哲学体系。”[9]只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张东荪哲学几乎被湮埋了半个世纪之久,这是极其不公正的。和张东荪的“内在关系说”、“间接呈现说”、“非写真说”等认识论主张不同,金岳霖创造了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另一个影响重大的知识论系统。他的《论道》试图将中国哲学概念和西方思想观念捏合在一起,希望用逻辑分析和逻辑论证的方法来探究中国人的形而上心灵世界。《知识论》则直接连上了英国经验论所作的哲学思考,对休谟的归纳问题做了出色的演绎,构成20世纪中国哲学中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的某种典范。贺麟的“新心学”在系统性上似乎比不上上述几位,但他的问题意识和富有远见的指向,使之齐列于本世纪一流的中国哲学大师之列而毫不逊色。

以上的五大哲人,群峰并峙,气象各异,构成了三四十年代中国哲学花团锦簇之春色的最亮丽处,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哲学前期发展的最高水平,是中国哲学专业化、学科化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一时期的哲学内容,本体论和认识论已稳居于核心的位置,最重要的哲学家都试图构建自己的本体论系统,并且熟练和自如地运用着西方哲学的范式和方法,在中西思想的会通方面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平。除了主流的本体论哲学之外,其他分支领域和相近的学科,如逻辑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哲学与政治思想史、宗教研究等,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产生了一批奠基性的著作和开山元老式的学者。这其中,汤用彤和吕微的佛学研究,朱光潜和宗白华的美学研究,都具有某种学术典范的意义,因而长久地影响着这些学科的发展及其走向。

四、

50年代后,中国哲学创造的繁荣时期为不断掀起的政治风暴所打断,在随后的30年中,哲学发展的道路曲折而艰辛,留下了许多沉痛的教训。先是专业哲学家无休止的自我批判和忏悔,冯友兰写了《新理学的自我检讨》,贺麟写了《两点批判、一点反省》,金岳霖也写了《对旧著逻辑一书的自我批判》……。在这些文章中,哲学家们一个个上纲上线,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随后开展的思想改造运动和对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政治围剿,更是声势浩大,迫使大部分弄哲学的人都下了水。经过一系列的旨在破旧立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大批判运动之后,哲学界的思想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一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违背的思想学说均遭到清除,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政治大帽子而不断地遭受敲打、一点一滴地洗涤。强大的政治压力和严密控制下的文化体制,扼杀了一切具有思想创造意义的哲学活动,真正的哲学家没有了,只剩下大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和宣传者。作为20世纪影响最大的思想主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性发展和生机勃勃的研究也陷入了僵局,马克思主义被严重的教条化了,斯大林式的教科书体系雄霸哲坛,全国从上到下只剩下一种哲学模式,只能听到一种“哲学”的声音。在三四十年代,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等哲学著作,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使马哲原理中国化,同时也复活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智慧,所以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而50年代后,随着意识形态的不断纯化和强固,马克思主义哲学却遭到了严重的歪曲,它的人学本质被抹杀,极为丰富的思想被狭隘成了几个干巴巴的教条,创造性的精神活力丧失殆尽,哲学最终沦为了现实政治的玩偶和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工具。到期间,封建法西斯主义横行,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不分古今,无论中西,均遭受到无情地毁坏和践踏,这时的哲学界更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哲学可言了。

这一时期流寓港台海外的一批中国哲学家,相对来讲,有较为宽松的学术环境和稳定的工作条件,所以能不间断地从事哲学思考和著述活动,创造出了一些有重要学术价值的成果。这其中,尤以港台新儒家诸哲的成绩显赫,影响也最大。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均是熊十力先生的弟子,所以他们的学术工作和三四十年代的哲学有明显的延续性。唐君毅学术堂屋甚广、哲学视野开阔,在比较哲学、道德哲学、文化哲学和中国思想之现代诠释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他晚年的集大成之作《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以“三向九境”的大会聚、大融通,构筑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唯心论系统,可能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庞大的黑格尔式的形而上哲学体系。诚如其学生吴森所说:“从他的哲学使我们可以发现对东方与西方的空前全面的综合。”牟宗三是迄今为止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中国哲学家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对中西哲学的比观与融合,以及原创性极强的哲学体系,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在近十来年的学术论辩中,牟宗三始终是中国哲学话题的焦点之一,正像傅伟勋所说的:“牟先生是王阳明以后继承熊十力理路而足以代表近代到现代的中国哲学真正水平的第一人。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课题也就关涉到如何消化牟先生的论著,如何超越牟先生理路的艰巨任务。”[10]徐复观相比较而言,更具有思想家的气质,敏锐而仗义,是一保守的自由主义者。他对形而上哲学兴趣不大,所以并无严密体系的着意建构,著述参差而散。除了新儒家之外,诗哲方东美、自由主义者殷海光、佛学大师印顺、士林哲学中坚罗光,也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对20世纪的中国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五十年代后的中国哲学,最重要的时代背景就是的离散,在紧张的政治对峙和意识形态激烈冲突的氛围之中,哲学话语往往荒腔走板,哲学家说了许多非哲学的话,做了许多和哲学无关的事。两岸的长期隔绝也使得话语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夹层,同是中国哲学,但言说方式和思考理路,甚至用语,都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最令人担心的。政治上的短暂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文化上的裂散,只要中国文化的凝聚态保持坚强有力,任何分裂的图谋终究是不能得逞的。

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哲学又焕发了勃勃生机,一扫30年死气沉沉的阴霾,而进入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这20年所取得的辉煌成绩是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中国哲学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

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将左倾路线所带来的蒙昧主义、唯心主义、专制主义推上了历史的审判台。解放思想,激发起了人们从事哲学思考和理论探索的勇气,麻木的心灵开始复苏了。尽管这个开端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但对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哲学来说,仍不失为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随后的人道主义大讨论和《手稿》热,进一步冲破了僵化的政治教条对人们思想的禁锢,所谓哲学的党派性原则受到了根本的质疑,哲学的政治化标准开始瓦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学术化的取向日渐占了上风,从马恩的经典著作而不是领袖的意志和某些理论程式来解释和探索问题逐渐成为学者的共识,各种理解和观点都可以畅所欲言、展开争鸣。实践唯物主义讨论、人学研究等,先后形成热潮,具有相当大的学术规模和容量,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学说和理论观点也潮水般地涌来,像法兰克福学派和卢卡奇等人的思想,不仅为人们所熟悉,而且被自觉地运用到各种新哲学系统的建构当中。除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和繁荣之外,一批深受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和主要观点影响的哲学家也开始创立自己的学说。如李泽厚的人类学本体论,坚持以社会存在、生产方式、现实生活为体,以“工艺社会结构”为本,强调客观的历史规律,明显承袭历史唯物论之余绪。但当他回到美学、走近康德,大讲人类内在的心理结构时,却又引向一种情感本体。“情本体”赋予自然以生息,使宇宙感情化,外在的客观描述、规律揭示、理论架构反而都显得不重要了,本体就成为某种当下的感受。这套情本体论显然超出了马哲的论域,而是李先生自己的创造。冯契的“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是贯通中西的学说,既深受马哲基本原理的影响,又试图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挖掘出民族性的智慧。他晚年所著“智慧说三篇”,实际上是将三种资源作了高度的融汇: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特别是唯物辩证法体系;二是西方的逻辑经验论,也间接继承和光大了乃师金岳霖先生的学问;三是中国古代儒、道各家哲学中的重要思想。

更直接地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各种理论系统中寻找滋养,为治中西哲学史的学者所采用。张岱年针对中体西用论和全盘西化论,提出了得到普遍响应的综合创新说。他将自己30年代就已主张过的文化创造主义和辩证唯物论旧说翻新,结合中西哲学会通之路几十年来所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强调中西哲学的互补和合则两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性原则。肖楚夫反思中国哲学近展的道路问题,重新提出了启蒙解释说,从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的角度分析20世纪中国哲学的走向。汤一介借鉴西哲的认识论学说,试图从范畴概念的分析入手,来建立中国哲学思维结构的现代诠释系统;又大力提倡“中国解释学”的探索,将古老传统引向现代性的论域。庞朴着力追寻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从古史考辨和文化人类学的启示获得灵感,展示出古代儒家和古代道家哲学智慧的源头活泉。张世英则在相当深入的层面上,将中西哲学的资料化约为可资比照的问题,将中西哲学比较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代表了目前从哲学问题而不是从一般的文化层面来进行中西比较的最新趋势。张立文通过弘扬中华文化的和合精神,而提出了创建“和合学”的系统构想。

近20年的另一个大转变是学术的交融,对外开放,给中国哲学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经过30年天各一方的隔绝之后,中国哲学作为民族大团结的符码重新得到了整合,相互交流,互动互惠,已成大势。海外新儒学在第二代人物形而上体系建构已达其极的情况下,又开始向其他的领域拓展,并且日益活跃在国际学术的前沿地带。杜维明无疑是当代新儒家的领军人物,他的第三期儒学发展的构想曾顷动一时,声扬海内外;启蒙反思、文化中国、文明对话等议题,也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刘述先是当代新儒家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他对新儒学发展历程所作的总结和展望,以及对当代西方思潮的积极回应与吸纳,都给新儒学的发展增添了重要的活力。除了新儒家人物之外,海外的华裔学者以开阔的视野和得天独厚的条件,对当代中国哲学的建设作出了许多原创性的贡献。如傅伟勋的“创造的诠释学”,成中英的“本体诠释学”,唐力权的“场有哲学”等等。

20世纪的中国哲学在经历了欢欣与痛苦的种种曲折艰难之后,今天终于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前景。当利科尔、哈贝马斯等当代哲学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北大的讲台上时,不禁令人想起五四时代的杜威、罗素。和国际哲学界的紧密联系与频繁交往象征着中国哲学的开放与活力,预示着它的创造性的美好未来。当哲学家们勇敢地从事思想的探险,百无禁忌,一凭真理,说自己想说的话,有独辟蹊径之志,存创立学派之想,那么中国哲学的再度繁荣也就为时不远了。

注:

(1)日本哲学家西周在《百一新论》(1874年)中首次使用了“哲学”一词翻译Philosophy,之后日本学术界迅速流行。可能过了25年左右,才渐渐影响到中国。在江南制造局译书馆(当时是最大的译书机构)1899年印行的《东西学书录》上,哲学类译著尚用“理学”之名,到1904年印的《译书经眼录》才改为“哲理”类。文廷式是当时与日本学术界交往较深的人物之一,他写于1900年前后的《纯常子枝语》一书有四、五处探讨及哲学的译名问题,所据皆为日人著作。大约在1902——1905年间,围绕学术分类和学堂章程等,就哲学概念的合法性问题,在保守的文化大员和开放的知识人之间曾有过种种辩论,背景均与日本学术界有关。

(2)大约有三种不同的基点和叙述模式:一是长期居于权威地位的官方话语,即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传播、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线,围绕这一核心来选取材料,展开讨论。二是以西方哲学的进入和影响作为基本的线索,用西哲的范式和观念系统来清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走过的道路。三是较具本位色彩的表达,强调“中国的”哲学,而努力追求一种历史的延续感,把传统的资源及其现代转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而叙事带有强烈的民族性。当前哲学界的三拨人马(马哲、西哲、中哲)基本上是各执一端,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和运作惯性来描述百年中国哲学的历程,所以讲的内容往往有很大的不同。

(3)十多年前,我曾提出过“四大哲人”之说,即认为熊十力、金岳霖、冯友兰、贺麟是三四十年代自创体系的中国哲学家当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见《熊十力与中国现代哲学》一文,载《东西方文化评论》,深圳大学学报1987年增刊)。现在看来,遗漏掉张东荪是很大的缺憾,应该说有“五大哲人”,而不仅仅是四位。在编选《百年中国哲学经典》(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时,我们已将张氏补入。

参考文献(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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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景海峰.清末经学的解体和儒学形态的现代转换[J].孔子研究,2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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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重印本.72.

[5]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三册.560.

[6]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M].佛雏校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7]冯友兰学术论著自选集[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549-550.

[8]杜维明.百年中国哲学经典序[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8.

后现代哲学论文篇(7)

要理解这本《哲学导论》的哲学地图意义,首先需要了解世界哲学大会的所谓“世界性”。首先,世界大会不是“国际”大会。国际性可以通过万国会的身份参与、建立国际性机构就可以完成;其次,世界性也不是“全球性”,所谓全球化往往以全球之名行西方之实。世界哲学大会之所以是世界性的,就在于从尺度上要尽可能地囊括古往今来不同文明形态中各类的哲学性思考形式,从内容上寻找不同的思想传统中在现时代的共同议题和深层关切,在交流方式上使得不同论域和方法范式中的哲学家互相吸引,彼此映照成趣。事实上,自第一次世界哲学大会设立之初,就定立了这样的旨趣和导向,从巴黎到海德堡,从波士顿到希腊,随着时代的变化,这种全球哲学大会越来越明确地将世界性作为自己的自觉导向。如今“世界”哲学大会来到北京,从地理意义上讲就颇为引人联想。正如大会主席莫兰在致辞中所说的:“北京的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提供了迄今为止任何一届世界哲学大会中最大、最丰富和最多样的哲学议程。该议程体现了一种超越以传统的(大部分是希腊的)范畴为核心的狭隘的西方式哲学进路的真正尝试。”

正是在这样的氛围和基调中,《哲学导论》在读者视野中悄然出现。这部由程广云主笔并由首师大昆玉河畔的若干青年学者参与编写的哲学导论类书兼具问题引导和哲学简史的双重性质。它开篇即从中国、印度、希腊三大哲学传统入手,并且在叙述当中给予等量齐观的篇幅。这种做法,全然不像类似性质的教材,其主线还是西方哲学传统,只不过添加一些中国、印度或伊斯兰的内容加以陪衬,以彰显其全球视野。在哲学家和哲学史的处理上,本书也和传统的哲学史不同,传统的哲学史编纂往往以伟大人物为顺序,哲学发展史俨然一部英雄谱或伟人传,英雄相互搏斗,伟人名垂青史。而这本书对哲学家的生平介绍都极为简略,似乎并不想在某家某派上停留过多,哲学家、哲学问题乃至哲学流派统统都融进了哲学传统的观照之下。总之,在编写视野、体例设定、篇幅裁剪中,一种“世界哲学”的视野和意识贯穿始终。它自觉地将哲学的精神启蒙、问题探索和对古代三大哲学传统和近现代的整体哲学形态的宏阔布展结合起来,令初学者起步就有了一部浑然三千年的动态图画。这也就不难理解,当国际哲学团体联合会(FISP)主席和本次世界哲学大会主席德莫特·莫兰(DermotMoran)先生得知《哲学导论》在世界哲学大会期间得以完成并出版,肯定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作为哲学联合会主席,我很高兴和荣幸题献给这次世界哲学大会的《哲学导论》的编辑和出版。我很高兴看到这本书的出版,并支持这一工作。”

《哲学导论》全书分上、中、下即古代、近代、现代三篇,在全书200多页的容量里各占等量篇幅。上篇从四大文明古国中发展出独立哲学思考形态的中国、印度、希腊三大传统出发并以此立定整体格局,分别加以定性(早熟型、早衰型、正常型),然后分头并进地进行画卷式的铺展。其中中国哲学传统部分,叙述了从“百家争鸣”到“定于一尊”,然后以儒家、道家这种大哲学为核心,经历了从子学到经学乃至玄学、佛学、道学的基本过程,以及讲述了“夷夏之辨”“华梵之辨”以及“佛学东渐”“中西之辨”以及“西学东渐”的重大转折,最终发展出“儒道互补”“儒释道合流”以及“中西互补”的基本模式,并一直延展到如今的“中西马合流”。而诞生于宗教传统的印度文明,经过吠陀时期、史诗时期、经书时期,而逐步形成印度哲学并以婆罗门教和沙门思潮(佛教、耆那教)为两大主流。公元8世纪,形成了以婆罗门教为基础又包含佛教、耆那教等教义的印度教。在此基础上,作者再进一步进入婆罗门教“梵我同一”“二梵和幻”的教义展现,以及佛教“四谛”“八苦”的解说,以及后期数论派、弥曼差派、吠檀多派等异同辨析。然而在这“原生态”的三大哲学传统中,唯有希腊哲学传统真正超越了它的古典时代,发展出了“次生态”的近代、现代以及当代形态。因此中下篇以此传统为故事主线,讲述了此一传统在近代的英美唯名论—经验论—实证主义和欧陆唯实论—理性论—人本主义的故事,以及当代的接续古代本体论问题的现代形而上学,接续笛卡尔的当代心灵哲学和知识论,以及接续洛克的语言意义问题的当代语言哲学。然而分析哲学和现象学作为当代两大主流哲学方法和思潮,又承续了古希腊的古希腊哲学—科学传统和文化—历史的关怀。作者由此由大而小,由源而流,端出了一幅世界性的整体哲学发展地图。

除了视野阔大、源流清晰的特点之外,这本书让读者印象深刻的还有在主线复线之间来回穿插的那种自由性和尺度感。我称之为“长短焦灵活使用,多种镜头自由切换”的书写方式。这显然是借用了摄影的术语,并且相当称合这本书“全景聚焦”的特色。作者开篇即言,“迄今为止,所谓世界哲学仍然是指各个国家和地区哲学的总和”,而且在书写中自觉地以大传统为本位,不仅超越哲学家,还超越了学派和思潮:“哲学传统是指一种可持续的哲学传承。它超越了哲学思潮、学派等等。”因此整本《哲学导论》的撰写都相当地保持在这种视野当中,这可以看作审视哲学发展史的“全景远距”;但是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对具体的哲学家,甚至具体的哲学问题的展示中又必须辨析义理,深入解说,否则读者只留得一个草图在手,无法透彻清晰把握哲学史上著名命题,譬如近代怀疑論如何产生的,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如何在“我思”的基础上确立“我在”,以及当代哲学家又是如何在知识论领域中拓展深化这一问题,普特南的“缸中之脑”又是如何回应这些问题。总之,在涉及这些基本命题和重要转折的时候就需要暂时的虚化背景,进行“聚焦透视”。正是在这里,出现了哲学史书写中往往出现的矛盾和困难,也是笔者认为这本《导论》处理得较为圆满的一个地方。这个麻烦即:如果不深入细节,就缺乏对相关命题和理念的思想经验。但是过于聚焦之后,又难以展现一个命题和问题在整个哲学脉络中的恰当地位,甚至失去了整体画面。譬如如果要讲清楚语言哲学中的意义问题,必然会涉及指称论、观念论、行为论、使用论、成真条件论以及和真理理论当中的符合论、融贯论等一些问题的复杂纠缠。因此《哲学导论》的作者在谈论这些具体领域中的哲学争论的时候,一方面选取有代表性的论证加以演示,比如罗素的摹状词理论对“当今法国国王是秃头”的分析性改写(“拉近特写”);一方面又不失时机地对背后的本质性方法加以概括,并连同卡尔纳普等人一同展示,不断提请读者注意其背后哲学的逻辑分析和逻辑建构的方法大要,或者是前后的学派传承(“变焦推远”)。但是如此一来作者仍嫌视角过窄,时不时地又配以“广角镜头”甚至超广角镜头加以全景展示,或者追溯到希腊的古典哲学寻求折射(“亚里士多德创设的三段论逻辑、主谓逻辑就是对语言的逻辑分析”),或者将背景性因素纳入视野(“概念分析和经验分析,实际上是当代分析哲学在根子上运用数理逻辑和自然科学的结果”)。作者的这种写作意识贯穿始终,并且在每一部分的展开中不断回响,形成主旋律的复现,或者主线复线的交织。譬如在进展到当代哲学中的实践哲学部分时,当作者拟就“政治哲学”“道德哲学”和“法哲学”三部分展开,就法哲学领域的自然法、实证法与法律唯实论开始辨析,或就威廉姆斯对罗尔斯的论争进行展示之时,又再一次从亚里士多德关于人类活动的理论、实践与创制的经典三重区分谈起,认为上述的当代伦理学、政治哲学与法哲学的理论大致就是对亚里士多德所指示的实践领域的反思。这一领域既非科学,也非技术,而是以人类自主的实践活动而塑造成形,自由而自律。总之,作者完全打破了传统教科书先是来生平介绍再理论贡献的常规模式,在讲述中可远可近,时而zoomout(缩小),时而zoomin(放大),既有远摄,也有超远摄,既有短距,也有微距。这种能入能出,可收可放的姿态和功底,是一种在大历史写作,或者世界哲学视野中的哲学故事展现中相当可以借用的书写方式。当然,也是极为考验功力和哲学史材料驾驭能力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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